原文刊于《生活艺术家 06：大家 》，本文经授权转发

“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 辞赋家司马相如在《上林赋》里对西汉时期的上林苑所作的描述，是中国早期关于皇家园林的重要描绘。作为中国历史上最大的园林，上林苑宫苑规模宏伟，既包含了优美的自然景色，旖丽的繁多宫室也分布其中，是包罗万象的园林总和。它秉承了中式园林讲究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自然规律，因而，成为中式造园的美学典范。

集传统造园艺术大成的中国皇家园林典范之作——颐和园

中国古代建筑与园林的人文主义精神，植根于价值观、生活方式与审美取向高度统一的中国传统文化。重视各种建造元素之间的内在联系与整体融合，是中国古代建筑与园林艺术的特点之一。自春秋战国时期起，中国营造传统就把城市和周围环境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用心经营环境的同时，充分彰显出建筑艺术的魅力。此外，建筑与园林的形态、空间形态和空间氛围都提倡对自然的拥护，“天人合一”的东方哲学传统浸透其中。

《生活艺术家 06：大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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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以容身，园以寄情，可看四季”的居住情怀是东方文化的专属，也是理想生活的延伸。时至今日，追求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相处是景观设计的本质，让人们从自然环境中得到身心的愉悦和满足是城市景观规划所探寻的根本，如何处理生态、自然和文化传承之间的关系，则成为当今景观行业的一个重要课题。“中国园林是中国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也是中国文化语境里的自然。中国的城市应该同中国的自然放在一起来看，它们共同构成了中国人生活的居所和寻找生活意义的载体”，奥雅设计创始人、董事长兼首席设计师李宝章先生如是说。李先生一直专注于景观设计、规划与城市设计等专业领域工作，并致力于在延续中国风景园林传承的同时，找到适宜的、自然的、兼具地方风格与时代精神的属于中国人的文化景观。

成都仁恒溪云书院充分解读自然、文化和生活态度之间的关系

李宝章认为，想要做好当代的景观设计，就要在中国古典园林文化和传统园林设计中追根溯源，用现在的眼光去回望和观察过去，我们必须拥有一个历史，才能更好地展开未来。他的设计实践正是中国风景园林艺术的继续。如何在景观全球化的当下去弘扬古典园林丰富的形式和内涵，中国传统文化提供了最直接、最丰富的灵感源泉。李宝章十分钟爱中国传统文化，他研读《道德经》有几十年之久，“老子不仅拥有中国传统文人所特有的智慧和精神气质，还带着一股’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韧性与血性”。

在多年的设计师生涯里，李宝章接触过东西方诸多类型的设计风格，他对西方很多地方都有教堂和神明的文化感触颇深，“每个人都沐浴在一种神圣感中，感觉到了神灵的力量，寻找到了精神的寄托，这和中国道家强调的道法自然是相通的精神体系”。在西方的哲学思维里，世界是一次元的，景观是建筑的继续；而中国从古至今的阴阳哲学之道则认同世界的二元化，景观在中国是个生命现象，人和自然之间所建立的情感联系是让生命和自然达成共识和共鸣的载体。

老子所提出的“道法自然”与“返璞归真”，李宝章谙熟其道。《道德经》的主旨是让世界按照它原本的样子去运转，李宝章也认同景观的本质是去解决人和自然的关系，尊重场地原貌非常重要，一个地方的景观应该按照它本来的样子去设计和打造。深圳蛇口是李宝章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他希望能在自己生活的城市做一个“城市客厅”，把人文、艺术和自然进行更好地共融，东角头公园应运而生。这个公园的主题便是“城市公园中的社会生活：公园的自然、社会和精神属性。”

深圳东角头地铁站公园的设计充分考虑排水需求，营造海绵城市景观

深圳是个雨水充沛的城市，如何让下暴雨时的公园积水对居民的生活体验不造成影响，成为这个项目一个重要的设计考量，为此，李宝章尝试了“雨水花园”。为了能让雨水充分地流下去，在公园中心下沉草坪的设计中，他摒弃了传统的排水口，而是采用了足球场里通过底部排水管实现蓄水和排水功能的技术，并用沙子和植物来营造景观效果，最大化地利用空间；坐凳的设计使用的是六角形的石头和一个长方形的石头拼接，并采用了可以耐用二十年之久的材料，上面有一个小的坡度，为的是方便排放雨水；草坪中央的雕塑，是为了实现他莫比乌斯环的“多个平面交错连续”的设计概念，成为社区历史的见证。

东角头公园建成使用后，无论天气如何变化，大人和孩子都能在其中找到属于自己分享情绪和放松自我的空间，这就是人类可以社会化的地方。公园的本质在于其空间公共性，也就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公园要给人使用，因为这是我们给自己做的公园。

它已逐渐成为承载居民生活与情感的“城市客厅”

李宝章倡导“以人为本”，这里的“人”并非指代“个体的人”，而是还原到家庭和社群中的人，由此建构一个有助于理解“我是谁”的复合型参照体系。“在人性的构成里，自我非常重要，它是承载一切的基础。只有将它置入文化、社区、家庭的语境中，获得精神层面的升华后，人性才能得以丰满”。所以，当李宝章考虑如何打造“人本”的景观时，他不但考虑个体层面，更着力将文化的人、社区的人和家庭的人涵盖其中。在李宝章看来，只有生活在符合人和自然交往规则、符合人本、完全舒适的空间之中，才能获得美好的居住体验。他以自己在考察时遇到的一个“完美”部落为例，更详尽地诠释了这些想法。那个部落里的人们遵循自然规律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世世代代都保持着虔诚的信仰，以及古老而纯朴的人际关系。因此，在李宝章的设计中，社区里的居民被当成一个完美的“部落”，进而还原出美好的生活场景。

在后现代社会的今天，人们的公共生活之文化表征愈加明显，彰显物质早已过气，因为物质是有限的，人文的情怀却是无限的。中国的空间景观未来的发展趋势是用文化景观塑造人居，李宝章说，人们更需要一些精神的空间，这个空间要成为社区的精神中心，而这个精神中心的承载，注定是一个“空”的场域，而不是一个“实”的构筑或者雕塑。只有这样，作为容器的景观，才能提供更多的社区价值。现在的城市和建筑都很紧张，能够和人们居住的场所形成自我完善系统的公共空间，才是城市最需要的、好的空间。如今，中国整体上有文化乃至地域文化的回归倾向，李宝章认为应该把居住在这个社区的人，不仅当作顾客、消费者和住户，也应该将他们视为一群拥有相似生活方式的人。

在深圳南头古城保护与利用项目景观设计改造的过程中，李宝章致力用自己的景观营造带领这个社区的人们立足当下，用城内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和砖、每一个凳子、每一株本土植物，共同营造出自足、人本、美好的生活场景，去凸显自然的精神与生命的力量，去传递南头古城“原初”的精神内涵，从而让生活在古城周边的人们自然地觉得自己是社区的一部分。

通过点、线、面的设计思路有机串联起不同片区

以古城的南城门为界，城内有浓厚的市井气息和丰富的古城生活，城外有自然的公共空间、景色宜人的林荫大道；城内是具有厚重历史感的传统“城中村”，城外是光鲜亮丽的现代都市。在历史与现代、传统与时尚、旧与新的鲜明对比和强烈碰撞中，城市和城市的人们在一场寻根之旅中被赋予新生。通过他的营造，使他们回归到这个自给自足的完美社区，自然地觉得自己是社区的一部分，并且完全生活在一个自足、人本的美好世界。

城市更新的关键点在于实现历史的当代化转译

世界是由人和自然所组成的，除了人，大自然是我们所能接触的最外在的东西。每个人对大自然都有自己的理解和看法，在李宝章理解的“以人为”里，“自我本身在人性里面，非常重要，它是承载一切的‘1’；而对于家庭、社区、文化的认知，甚至精神的升华等则是后面的‘0’，让我们的人性得以丰满”。虽然以个体的人为本是无解的，但是至少要把人还原到一个家庭和社群中，这是人能够理解“我是谁”的唯一参照。所以，当李宝章考虑如何打造人本的景观时，他不但考虑个体层面，更涵盖了一个社区的人、文化的人，家庭的人。在李宝章的设计里，居住在社区的居民是一个完美的社会部落，从这个理念进而还原一个完美的生活。完美的生活，就是一个部落定居下来以后，完全舒适，符合人本，符合人和自然交往的生活。

“寻找中国的现代景观”，这是李宝章和奥雅二十余年来矢志不渝的设计追求。在社区景观的设计打造中，除了一以贯之的“人本”理念之外，李宝章同样会关注建筑、景观与周边环境之间的融合， “中国营造传统从来没有把建筑、景观、城市以及它们的使用功能分开” 。时代大家项目位于海珠区环岛路，南临珠江航道，西接石岗路，东面是石溪涌，北临石溪村的南向一线江景——也是广州最后的南向一线江景地。在这片简约、大气的都市住宅中，如何延续时代的品牌格调，体现社区的品质感和文化感，这是他始终遵循的设计原则。

疏林草地、山水清音、珠江水天一色，相得益彰，掩映成趣

从早期的设计实践开始，李宝章就十分注重岭南生活的现代式回归，如何回到岭南的生活、景观乃至回到中国景观的传承？他提倡从生活开始，从“事”开始，“事”是最重要的元素，日常生活就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基于此，该项目充分融入海珠当地的自然资源优势和人文特质，以“云山珠水、河涌密布”和“广府文化”为设计基因，通过中西合璧的方式营造出现代感的岭南人居环境。入口处，空间围合递进，岭南特色的植物设计配合硬景设计，打造出简洁、庄重的礼仪秩序；绕过转角，豁然开朗，一处方塘流淌着邻水而居的传统岭南山水文化气息，静谧、纯粹，给人以一种轻度假式的自然体验。

内场是舒展的横向画面，设计上用一片湖面来诠释这种空间语言

谈及岭南文化之所以备受青睐的缘由，李宝章如是解释道，因为这片土地所承载的中国人的居住生活特别贴近最原本的生活，这种骨子里的岭南精神和时代赋予的艺术性，最终落归到建筑、空间和景观的融合，以及场地本身。

虽然自己已经是园林设计的翘楚，但李宝章也有一位发自内心崇敬的大师，即被称为“北梁南冯”，与梁思成齐名的建筑大师冯纪忠先生。冯先生是推行建筑学、城市规划和风景园林三位一体思想的先行者，引领了中国建筑的现代之路，也成就了中国建筑的现代性转变。上海松江的方塔园是冯纪忠先生打破惯例、完全落地自己想法的野心之作，为了让它“自然” “存真” “韵及”，冯先生对园中所有植物都不做造型，以此保持景色的纯度，并用具有时代特征的轻钢结构表达了对历史文物的充分尊重。

“自然” “存真” “韵及”的上海松江方塔园

冯纪忠先生提出的“与古为新”，也是李宝章在多年景观设计践行中得以寻求到精神共鸣的心源。以李宝章的观点看来，“大家”是拥有风骨的，而不是苟活的，它独成一家，从思想和践行上引领一个时代，一代人中出不了几位。李宝章还提及，无论是“大家” “大师”，还是“大设计师”，仅仅是一个称谓或称号，能够通过对历史文脉和传统文化的继承，找到确立自我思想观、设计观的一个“驱使点”，尤为必要。

中式美学所秉承的“大道至简”，尊崇最深奥的道理蕴含在最简单的事物里，越是高级的东西越是简单，简到极致，便是大智慧。对于生活“质感”的理解，李宝章认为，让自己过得像苦行僧一样，没有多余的身外之物，简单就很好。回到老子道教的本心，因为人的欲望是无边无际的，需要限制自己的欲望，才能回归本心，更好地生活。工作之外，写作、读书和旅行对李宝章来说，也是没有边界的，能和家人、共同实现理想的人在一起，过最简单的生活，才是生活艺术升华的向往。